抄書筆記【父親的提箱】

一個作家談的是,大家知道可是他們自己不知道的是,發展這種知識,看見它成長,使你快樂,讀者會去拜訪他既熟悉又奇妙的世界。一個作家把自己關在一個房間裡琢磨技藝好幾年——創造一個世界——用他秘密的傷口作為起發點,不管他自己知不知道他對人類有很大的信仰。我的決心來自我相信所有的人都是相像的,別人也藏有我相同的傷口。真正的文學來自孩子氣地帶著希望肯定所有人都是相像的。一個作家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好幾年,這樣的舉動暗示著只有一種人類、只有一個沒有中心的世界。

但從我父親的提箱與伊斯坦堡人蒼白的生命色彩看來,世界就是有一個中心在那兒,那中心離我們很遠。在我的作品理我詳細描寫的這個重要的因素創造了契訶夫,創造了那種邊陲感,從另一條道路讓我懷疑我的真實性。我的經驗告訴我世人多半都有同樣的感受,有許多人感受到的匱乏、不安與自卑甚至比我感受到的還強烈。是的,人類最大的困境人士沒有國、沒有家、以及飢餓。可是現在電視與報紙比文學更快也更簡單地夠講述我們這基礎的問題,當今文學遂需要討論和研究的就是人類根本的恐懼是被邊緣化了,被認為沒有價值,和那些恐懼所帶來的集體羞辱、匱缺、委屈和敏感,民族主義者的自大與膨脹,以及其他種種,我每一次遇見那種感覺和表達那種感覺非理性的誇張語言,我感覺恐怖。我們常常目睹西方以外的人民、社會與國家——我很容易就能認同他們——看見他們因為恐懼所驅使而做出愚蠢的事情,因為他們敏感的害怕被侮辱。我也懂得在我同樣認同的西方世界——國家與人民因為他們的財富、因為他們為我們帶來的文藝復興、啟蒙時期與現代化而太驕傲。常常,他們擁有像被屈辱之人相同的自大與愚蠢。

這意味著不僅我父親是其中之一,我們大家都太看重世界中心的現象。而教我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用好幾年功夫寫作的信念恰與此相反:我們相信終有一天我們所寫的能為人閱讀與理解,因為世上所有人都是相像的。可是正如我從自己與父親的寫作中所瞭解到那樣,這是一種憂慮的樂觀主義,帶著害怕被擠到邊陲去的憤怒傷痕。杜斯托也夫斯基終其一生對西方的愛與恨,我也時有所感,但若我掌握到了本質的真實,若我有樂觀的理由,那是因為我跟這位大作家一起旅行穿過他與西方的愛恨交織,看見他在世界的那邊所建立的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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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將生命奉獻給此一職志的作家都知道:無論我們的本意是什麼,我們年復一年懷著希望寫作所創造出來的世界,最終都將去到其他非常不同的地方,帶我們遠離那張我們或許懷著悲傷、或許懷著憤怒而伏案寫作的桌子,帶我們來到悲傷與憤怒的另一面,來到另一個世界。我父親自己沒有抵達這樣一個世界嗎?就像一片慢慢開始成形的土地,就像我們經過長久的航海之旅後,一座瑰麗的小島從霧中升起,這另一個世界使我們著迷。這份著迷,一如西方世界的旅人,自南方出發,而後眼見伊斯坦堡從霧中升起。一趟使於希望與好奇的旅程,最終呈現在他們面情的是一座混雜了清真寺、尖塔、屋宇、街道、橋樑、斜坡的城市,一整個世界。望著它,我們渴望融入這個世界,讓自己在裡面迷失,就像當我們面對一本書時那樣。在我們因為感覺遠離中心、被排除在外、處於邊緣、憤怒或濃濃的憂鬱而在桌前坐下之後,我們發現了一個超越這所有心緒的完整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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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願意講幾句甜蜜的話,就像音樂所起的作用,轉換一下心情。我們作家常常要回大的問題就是:你為什麼寫作?我寫作,是因為我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需要想寫作!我寫作,因為我跟一般的人不同,我不喜歡平凡的工作。我寫作,因為我願意讀向我自己寫的書。我寫作,是因為我氣你們,我生你們所有人的氣。我寫作,是因為我愛整天坐在一個房間裡寫作。我寫作,只有通過寫作可以改變現實。我寫作,是因為我要其他人、全世界的人知道我們在伊斯坦堡、在土耳其以前與現在繼續的過活。我寫作,是因為我喜歡紙、筆跟墨水的氣味。我寫作,是因為我相信文學、相信小說藝術更勝於我相信其他的一切。我寫作,是因為一種習慣、一種愛好(passion)。我寫作,是因為我害怕被遺忘。我寫作,是因為我愛寫作的名聲跟吸引人們的注意。我寫作的原因是要當我自己。我寫作的原因可能是我想懂得自己位什麼那麼生大家的氣、生所有人的氣。我寫作的原因是因為我喜歡人讀我寫的東西。我寫作,是我開頭寫了一部小說、一篇散文、一頁文字。開始到結束終於寫完了,我寫作的原因就是人家都認為我該寫的,等待我寫的,是因為我天真地相信圖書館將永垂不朽,而我的書將永遠放在書架上。我寫作,是因為我非常喜歡用文字描寫生活的美麗。我寫作的目的不是講故事,而是創造故事。我寫作,是因為要擺脫一種看法,也就是總有一處我非去不可卻到不了的地方。我寫做,是因為我從來沒有感到很幸福。我寫作的原因是因為要追求幸福。


——摘至【父親的提箱】‧帕慕克的諾貝爾文學獎獲獎演說

黑色之書不知怎的就是看不下去,但是也奮鬥了五十頁了。這種大書一旦錯過了再相逢又不知道是何時,也不知道該不該發願說,讓我可以再見到他一次、在以後更適合的什麼時候。這種年紀看書是該貪多,還是就豁達放手,只挑喜歡的細細品嚐,我還沒有定論。但設立停損點是必須的,書真的太多了。
卷首的諾貝爾獲獎演說深深的吸引了我,帕慕克說出了一種回歸,不管我們再怎麼追尋,再怎麼認他鄉是故鄉,我們總是會走回自己的原點。對於自身之所以寫作的剖白也很精彩,一個人對自己一生的事業如此深情款款真令人羨慕。而最喜歡的是那句:我天真地相信圖書館將永垂不朽……帕慕克,我也是這樣想的,有機會看見美麗的書(包括你的《我的名字叫紅》)的人,對於書籍的消亡,都不會坐視不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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